农村家庭大学生就业比城市生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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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5日,朝阳路一间出租房内,梁青一天大部分时间都伏在桌前,温习着考研功课。休息间隙,他会拿起手机搜索一些招聘信息。“一边备考,一边找工作,两手准备。”这张仍显稚嫩的脸庞难掩苦涩——— 毕业3个多月,仍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

农村家庭大学生就业比城市生艰难

梁青或许并不知道,关于农村家庭大学生的就业和失业,最近成为了媒体炒得火热的话题,而“中国农村大学生失业率高达30%”最受关注。

数据的出处,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发布的《社会蓝皮书:2014年中国社会形势分析与预测》里的一段抽样调研结论——— “普通本科院校毕业生中,城市家庭出身的毕业生就业率为87.7%,农村家庭出身的毕业生就业率为69.5%……来自农村家庭的普通本科毕业生就业稍显困难”。

城乡生源何以成为一道分水岭,将在一起学习、生活四年的大学生们在就业的节点区分开来?跳出“农门”却又跨不进“城门”的大学生们,未来又该如何发展?

●失衡的就业率

11月初,自治区教育厅发布《2015届广西高校毕业生就业质量年度报告》(以下简称报告)。《报告》对于就业大环境的论述依旧寒气凛凛———2015年,全区区内高校毕业生数18.9万人,比2014年同期增加近1万人……而从区内劳动力市场来看,当前广西就业和再就业形势依然严峻,劳动力供大于求的矛盾在我区现阶段依然存在。

“我们203寝室一共8个人,加上我有2个没找到工作。”梁青对着毕业合影掰指一数:他熟悉的同学圈里,还有5人在毕业时还没找到工作。

“5个里,有4个和我一样,来自农村。”梁青说,这让他觉得,来自农村家庭的大学生在就业上会更艰难一些。

梁青的这种个人分析却难以得到官方的印证。《报告》给出的数字是:截至7月31日,全区高校毕业生就业总人数170638人,就业人数较2014年同期增幅为5.84%,平均初次就业率为89.96%,就业率较2014年同期增加1.41%。但通篇《报告》并没有对农村和城市生源的就业率进行分类统计。桂林理工大学招生就业处处长李景保告诉记者,作为《报告》中统计数字的来源之一,桂林理工大学未曾对城市和农村生源就业率进行过分类统计。

“城市家庭大学生和农村家庭大学生在就业率上还是有所差别,但这个差距不会很大。”李景保估计,两个群体大学生初次就业率(指毕业生在离校前已落实就业单位的比率)相差在“10%”左右。

为一窥差距,记者采取网络问卷的形式,对2015届桂林高校本科毕业生的就业情况进行抽样调查,并对收回的137份问卷进行统计。统计结果显示,137名参与问卷调查的毕业生中,有94名是农村生源,占比约为69%。在7月31日以前,94名农村生源毕业生中有72人找到工作(包括升学、出国、自主创业等),初次就业率约为76%。与之相比,43名城市生源毕业生在7月31日以前有38人找到工作,初次就业率约为88%。

从失业率看,农村生源毕业生失业率(初次就业)为24%;城市生源毕业生失业率为12%;两者相差一倍。

农村生源毕业生的就业难还体现在就业质量上。在本次统计中,城市生源毕业生平均实发月薪为3525元,要远高于农村生源毕业生的2941元。

对于这些出自农村家庭的大学生来说,这样的失业率意味着四年的高等教育并未给其中一些人带来一份体面的工作;也意味着,一直企盼依靠知识改变命运的他们,梦想还未出发,已在现实面前折戟。

●“你家在城市,还是农村?”

有没有这样的现实,在削弱农村家庭大学生的就业力?

毕业1个多月后才在柳州一家建筑公司找到工作的蒋振武,对自己目前这份工作并不满意,“说是监理岗,其实就是打杂,拿到手的工资少得可怜。”在他看来,迟迟找不到称心的工作,与自己来自农村不无关系。

为了找工作,蒋振武在离校前去过珠海一家企业面试。虽然企业报销住宿费,但那一趟还是花了他四百多元。对于一个月只有500元生活费的蒋振武来说,这是笔大数目。

“那笔钱跟父母要的,但后来也不好意思再开口了。”蒋振武家在全州县文桥镇一个山村,家里收入主要来自几亩稻田,还要供养正在念初中的妹妹。

经济条件相对落后依然是大部分农村地区的普遍现实。据报道,桂林目前34.7万贫困人口,仍主要集中在499个贫困村。

每当因为要去外地面试而发愁时,蒋振武就会羡慕寝室里2个城里的舍友。“一个家在衡阳市区,可以回家2个月专门找工作。还有个家在贵阳,全家出动帮他联系工作。”

临近毕业时,父母也给蒋振武打过电话,劝他不要着急,“实在不行,找人想想办法。”但他心里明白,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的父母,并没有可以帮想办法的人脉。

11月7日上午,桂林理工大学雁山校区的体育训练馆被250多家企事业用人单位的招聘展台塞得满满当当。应届毕业生们在这里寻找自己未来的舞台。

虽然每次与招聘企业代表只有三四分钟的简短谈话,但几趟下来,学生小陈被问及最多的问题除了兴趣特长和实践经验外,还有家庭情况。“有的会直接问,你家在城市,还是农村。”小陈一直想不明白,这个提问背后是怎样的用意。

“我发现,现在一些企业招聘时不仅看重学生个人能力,也在意学生的家庭背景,或许是觉得员工的家庭关系也是一种资源吧。”桂林理工大学招生就业处处长李景保告诉记者,如果从这个角度看,城市生源显然在应聘时优势更大。

来自家庭的经济支持、信息指导和社会资源等多重因素,影响着毕业生的就业机会。城市家庭和农村家庭的差异性,也由此投射在大学生的就业上。

不过,城乡生源大学生就业力差距的原因,不仅于此。

●有些劣势无法避免

当农村孩子带着新奇而又迷茫的表情走进城里的大学,他们身上乡土生活的烙印常被作为缺点放大。

今年9月,桂林旅游学院新生杨盼是独自拖着旅行箱,坐上开往学校的大巴的。

杨盼的父母在广东打工,他们请不到假来送女儿开学,但这不妨碍杨盼当时的兴奋——— 桂林是她到过的最大城市。但第一天她就闹了笑话:大巴开到十字街路口停下,她对于前方亮着绿灯车却不走很是不解,旁边的同学一番解释后,她才知道红绿灯还分左转和直行的,而在此前,她对红绿灯的了解仅限于小学课本上的“红灯停、绿灯行”。

“除了知识面窄,农村孩子还有个普遍性的短板,那就是不善交际和沟通。”桂林一高校辅导员王秀(化名)说,城市家庭的大多数孩子经过十几年的耳濡目染,在交际过程中往往更从容。相比之下,农村孩子往往缺乏交际方面的经验,所以常常给人生涩、内向的印象。

让王秀感触最深的就是“送礼”。每个新学期,都会有熟悉的学生给她带来些家乡的土产。“城市或县城的孩子,大多都很自然,会和我聊聊最近的学习和生活。家在农村的孩子,很多一进门就不知道往哪站,匆匆放下东西就走了,显得很生硬。”

同时也是学生心理咨询师的王秀告诉记者,从她接触的案例来看,存在严重沟通和交往障碍的学生中,农村家庭孩子要占到绝大多数。“或许是因为这方面教育的'缺失,他们遇到问题后容易选择逃避,而且容易钻牛角尖。”

在桂林理工大学招生就业处处长李景保看来,这些短板也成为削弱农村家庭大学生就业力的因素之一。“根据岗位的不同,企业选人的标准也不一样。专业技术类岗位需要的是专业知识扎实的“学霸”;而更多的服务、营销、行政岗位,则更看重沟通、协作能力和亲和力。”李景保说,对于后者而言,农村家庭学生往往身处劣势。

●返身的观念之困

当在城市的求职场上品尝百般苦涩后,来自农村的大学生会发现,返身农门却已无退路。

离开学校,工作又暂无着落,蒋振武想过回家乡,“正是农忙时节,想着回去可以给家里帮把手。”但电话那头的父亲,却不容分说地一口回绝,让他安心在外找工作。

蒋振武心里明白,从小成绩优秀的他一直是父亲的骄傲,而父亲又是个爱面子的人,忍受不了旁人的议论。回想被大学录取的那个暑假,虽然家里经济并不宽裕,但父亲还是在村里摆了升学宴,乡亲们都来祝贺,“你家振武以后就是城里人了。”

对于农村家庭的孩子,上大学就意味着往往需要以牺牲父辈的生活为代价,他们也因此背负着家庭的殷切期望——— 在城里立足,从此摆脱贫穷命运。很多时候,这种期望甚至成为一种沉重的负担。

从恭城栗木镇佛寺庙村走进湖南一所重点大学,虽然并不情愿,但周超还是按照父母的期望,在武汉找了一份软件开发的工作。五千多元的月薪不算低,但在这个繁华的省会城市里,刨去差旅费、房租和日常花销后,也只能做个“月光族”。

想在家乡的土地上谋求自己未来的周超曾反复劝说自己的母亲,“在城里月薪1万也还是穷人,打拼20年也不一定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虽然对外面的世界并不了解,但母亲还是本能地认为儿子是在“胡闹”。

知道找工作并不容易,蒋振武也没想过要把自己的未来安放在农村。在城市里生活了4年的他已经习惯了有WIFI的生活。“回到村里和别的年轻人说不上话,生活又单调,暑假回去2个月都熬不住。”

世俗的目光、家人的反对、文化生活的贫乏和自我价值的挣扎,无时无刻不在阻挡着农村家庭大学生的返乡之路。

不过,当我们把目光投向另一面,却发现,一些冲破了上述束缚的大学生,正在农村的舞台上挖掘潜力,逐渐建立着一种全新的价值观。

●机会是闯出来的

距离县城22公里的龙山村自然条件并不好。这里山多地少,全村4700多人除了外出打工,只能靠1260亩耕地谋生计,人均耕地不足0.3亩。2013年,当谢历顺顶着大学生的光环走上田埂,村里很多人都在摇头。

作为永福县龙江乡龙山村为数不多,却第一个回到村里的大学生,谢历顺能理解父辈的尴尬,理解来自周围的不解和非议。“有人直接问我,家里辛辛苦苦供出你这个大学生,怎么和没读书的人一样回来种地?”谢历顺说,没出息的人才种地,依然是村里根深蒂固的观念。

没多久,谢历顺又做出了让村民瞠目的事——— 与人合伙承包了一百多亩土地,用于种植罗汉果、药材和山葡萄。2年过后,虽然规模种植的效益还未完全显现,但谢历顺今年已经收入了四五万元,在这个人均年收入只有七八千元的村里,这是个了不起的壮举。

“别看他手生,学得很快,而且敢想敢干。”一位村民告诉记者,短短2年时间,他们发现,同样是种地,大学生就是不一样。

前些天是罗汉果授粉时节,谢历顺常常一干就是一天。与村里大多数村民不同,他给地里的罗汉果都盖上了大棚,也习惯于从网络上获取最新的种植技术和资讯。“我发现,这些年村里的罗汉果价格卖不上去,主要是因为挤在了产果高峰期集中上市。”谢历顺正在探究如何通过种植技术的提升,来调整罗汉果的上市时间。

“有头脑”的谢历顺很快得到了村民们的认可。在去年的村干部换届选举中,30岁的谢历顺当选村支书,也成为龙山村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村干部。不久前,谢历顺又牵头组织村民成立了罗汉果种植合作社。

谢历顺告诉记者,他不会再去城市讨生活,因为农村能干的事情、想干的事情还有很多。

辞去月薪五千元的城里工作后,周超回乡承包了60多亩土地建养牛场、种桃树,还搞起了大棚种植砂糖橘实验。“今年又投入了20多万元,压力很大,不过马上就可以缓过来了。”周超告诉记者,到明年,他养的50多头母牛就可以产崽,算上其它收入,一年下来就能收回这笔投入。

在周超看来,大学生返乡创业也依然面临诸多难题,最大的困难就是资金。“虽然到处找人托关系,但一笔贷款跑下来还是花了两三个月,利息也蛮高。”让周超羡慕的是同样回村创业的一个湖南同学,因为当地有明确的大学生返乡创业扶持政策,第一年就顺利拿到了20万元的政府贴息贷款,还能每年获得养牛补贴。

虽然这条道路目前仍显艰难,但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农村大学生把自己的命运与故乡的土地重新绑在一起。早在2013年,团市委就组织各县、乡镇团组织对返乡创业的大学生进行了一次摸底调查。初步统计的数字为一千多人,且人数正在呈逐年上升趋势。

经济开始活跃、产业苗头暂露的农村成为这些年轻大学生的新舞台。而年轻大学生的归来,也给农村的建设和发展注入了前所未有的活力。虽然这种方式目前还难以被统计到就业数据中,但在他们的身上,“知识改变命运”的逻辑依然坚不可摧。